难言
那一天,是高立德有生以来最最悲伤的断魂日。
以至于过了很多年之后,稍一念及当日情景,仍会觉得五内俱焚,不得平静。
之前,那个暴风雨的早晨,章含烟留书之后投河自尽,高望着绝望到近乎疯狂的柏霈文,也曾觉得天地色变,痛彻心肺。
然,比起这一天所经历的心被撕裂般的痛楚,那委实算不得什么。
这一天,从早上开始,高便觉得心神不宁,眼皮一直在跳。之后就接到了老张从台中打来的电话。
含烟山庄发生火灾,整个付之一炬。
柏霈文受伤,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,生死难断。
高立德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飙车赶到医院的。一路上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,柏霈文,你胆敢给我死看看,上天入地,我也要把你追回来。
等到了那里,问过医生,得到的答案是,他的灼伤并不严重,却受了很强烈的脑震荡,所以才会昏迷不醒。而那脑震荡究竟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,更是无法预计……
高推门,走进柏的病房。
刺眼的白,尖锐的顶入胸口。
男人安静的躺着,看上去,只是脸上稍微有些擦伤,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伤口。高立德暗暗的,松了一口气。
随手拉过一把椅子,在他床边坐下来。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他这么平静的样子了,自从……
“你是故意的对不对?”高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,因为得不到回答,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。“拜托你别总这么吓我了,不然你没怎样,我的小命倒快玩儿完了。”
接下去,就是沉默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床上的人有了动静。
高赶忙唤他:“霈文,你醒了吗?霈文?”
“嗯……”男人呻吟了一声,头痛得厉害,但是意识也渐渐清醒了过来。“我怎么了?这是哪里?”
“谢天谢地,你总算醒了!含烟山庄着火了,记得吗?这里是医院,你受了伤,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。”
“哦。”男人挣扎着想坐起来,仍是觉得头晕。“我妈和亭亭怎么样了?”
高扶着他,把枕头垫起让他靠着,“放心吧,她们都没事。除了你以外,没人受伤。只是……含烟山庄,没有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柏的语调平淡,攥起拳头,用手背抵住额头。“那含烟山庄,早就没有意义了。”挚爱已经永诀,要那空房子有什么用,不如烧了干净。
柏抬眼看了看四周,露出困惑的神情,“立德,现在几点了?天黑了也不开灯,停电了吗?”
高立德回头望了一眼窗外明晃晃的太阳,刹那间,觉得浑身如同坠入冰窖一般的寒冷。
“你……”靠近他身前,定定的望着他眼眸,“霈文,你看看我……你,看看我啊。”
半垂的眼睛好象宁谧的湖面一样平静无波。
再也没有了,那眼波流动中,动人心魄的瑰丽。
过于凄厉的伤痛铺天盖地的袭来,又快又突然,让高觉得,无处可逃。
柏敏锐的感觉到高就在自己的眼前,可是却什么也看不见。听着他发颤的声音,随即明白了一切。
沉寂了几秒之后,柏淡淡的开口:“我想,我瞎了。”
“不,不会的!你等等,我去找医生来!”高转身冲出病房,几乎是跌跌撞撞的,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稳重深沉。
……
医生给柏做了彻底的检查,结果证实,确实是脑震荡的关系,使柏双眼失明。也并非完全不治,只要动手术,还是有康复的可能。只是成功的几率很低,大概,只有百分之三十,而且是越快做越好,错过了手术的最佳时期,也就回天乏术了。
高正想询问医生这手术有没有生命危险,却听到柏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:“我放弃治疗,不做手术。”
“你是怎么回事?是不是脑子还没有清醒?”高急得冲他喊,“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
“我说,我不做手术。”柏一个字一个字,清清楚楚的说。
“你……”高气结,预言又止的,看了看医生。
医生表示让他们自己商量,然后识趣的退了出去。
“霈文,”高走近他床边坐下,“你是害怕手术失败吗?不管怎么样,都要搏一搏啊!难道你想当一辈子瞎子吗?还是……”望着那失去焦点的双眸,高心痛得几乎哽咽,“还是你故意要惩罚你自己?不行,霈文,这代价太大了……你不要,不要毁了你自己。”
任凭他怎么说,柏只是一动不动的,雕像一般没有反应。
“喂!”高激动得摇撼他瘦削的肩膀,“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!回答我啊!”
“对了。”柏仿佛刚从梦中清醒似的,脸上的表情变得紧张,一点也不似刚才亲口宣判自己命运时的从容淡定。他神色迷茫的伸手四下摸索,好象在寻找什么,却碰翻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。
“霈文!”高急忙抓住他的手,生怕他不小心伤了自己,“你在找什么?我帮你找。”
“手稿,含烟的手稿。”柏皱眉,眼睛半眯起来,徒劳的看向周围,双手无措的,抓着高立德的衣袖,“我记得……我记得我进火场去把手稿抢救出来了。可是……在哪里?在哪里呢?立德,我找不到了。”
“别急,我帮你找,别着急!”他脆弱无助的模样将高的心折磨得几乎碎裂,安抚似的握住他手,同时眼睛在屋里不停的搜寻。
记得老张说过,他把少爷从火场里带出来的东西都放在床头的柜子里,打开,那本册子果然在。
“找到了。”高取出来,递到他手中。
柏接过来,细细的摸索,在确定了这就是自己拼了命从火场里抢救出的东西之后,紧紧的,把它抱在胸前。
长舒了一口气,喃喃的自语:“还好,还好没有被烧坏。”
“值得吗?”原来,竟是为了这本册子,他才冲进火场,连命也不要!“含烟已经死了,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。”从不轻易落泪的坚韧男子,此刻却眼泛泪光。
柏凄然的摇头:“立德,这是我的报应。”说完,低下头去,不能自已的,轻笑出声。
“你不要这样……”高立德俯身,心疼的攥住他肩膀。
男人的笑意更深,带着一缕难以言喻的绝望,身体几乎在颤抖,“你知不知道我曾经说过,我是瞎了眼睛才会娶她的。现在应验了,立德,老天惩罚我,才会让我瞎了!实在是,太公平了……”
“不是的!”高抱住了他的身子,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下来,好象应该被安慰的那个人,是他自己。
……
住了没几日医院,柏就固执得要离开。用他自己的话讲,既然已经放弃了眼睛的治疗,就没有必要再呆下去闻那讨厌的消毒水味。对于他决定的事情,别人从来都没有办法改变,也就只好依了他。
含烟山庄虽然烧毁了,所幸的,柏家在山上还有一栋很大的别墅。目前也只好先住在那里,再择地点另盖一座柏园。
柏出院的那个早上,下了很大的雾。整个的别墅笼罩在昏黄的雾气里,静谧而朦胧。舒适宽大的汽车缓缓的驶进敞开的铁门,打破了宁静。
高从车里走出来,饶到另一边,打开车门,探进身去。
脑震荡的后遗症除了造成柏眼睛的失明,在短期内,还使他经常的头痛和嗜睡。此刻的他就疲惫的微蜷在车里,眼睛紧紧闭着,显然已经沉沉睡去。
高立德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一声轻叹,掖了掖盖在柏身上的覆盖物,裹紧实之后,伸出手臂抄起他的腰,把人抱了出来。感到被人抱着,柏霈文迷糊的挣扎,发出软弱的抗议:“放开我……我自己能走。”
“不要动。”一向温柔的高此时的声音里,竟也有着不容人反驳的坚决。经过了一番徒劳无功的挣扎之后,柏把头无力的靠在他肩上,陷入这个让人安心的怀抱里,再也没有动作。高低头看他,微颤的长睫毛好似蝴蝶翕动的翅膀,紧抿的嘴唇苍白无血色,却带着属于罂粟的,让人着迷的魔力。
高立德把他抱进卧室,放在柔软的大床上,为他盖好棉被。又安抚了一番担心得要命的柏老太太,告诉她柏身体无恙,只是睡着了。然后,他独自一人,去了含烟山庄的废墟。
如今的含烟山庄已是满目疮痍,曾经的富丽繁华,恍若,一场梦。
“含烟,你在吗?”高立德站在那曾经是开满黄玫瑰的花坛边,对着空气讲话。
“我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魂。但是,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,我告诉你,你赢了。”
接到老张电话的当天他便知道,这场大火是由柏太太灵前摆放的蜡烛引起的。而柏霈文也是因为去火场里找寻她的手稿,才发生的事故。
“你带走了那个男人的心还嫌不够吗?连他下半生的光明,也全赔给你了。你这样贪心,叫另外那些爱他的人,情何以堪呢……”
“你还真是……不可饶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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