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9月21日星期日

我是冯骥才(节选之二)

7.遵从生命
一位记者问我: “你怎样分配写作和作画的时间?”  我说,我从来不分配,只听命于生命的需要,或者说遵从生命。他不明白,我告诉他:  写作时,我被文字淹没。一切想象中的形象和画面,还有情感乃至最细微的感觉,都必须“翻译”成文字符号,都必须寻觅到最恰如其分的文字代号,文字好比一种代用数码。我的脑袋便成了一本厚厚又沉重的字典。渐渐感到,语言不是一种沟通的工具,而是交流的隔膜与障碍——一旦把脑袋里的想象与心中的感受化为文字,就很难通过这些文字找到最初那种形象的鲜活状态。同时,我还会被自己组织起来的情节、故事、人物的纠葛,牢牢困住,就像陷入坚硬的石阵中。每每这个时候,我就渴望从这些故事和文字的缝隙中钻出去,奔向绘画。  当我扑到画案前,挥毫把一片淋漓光彩的彩墨泼到纸上,它立即呈现出无穷的形象。莽原大漠,疾雨微霜,浓情淡意,幽思苦绪,一下子立见眼前。 无须去搜寻文字,刻意描写,借助于比喻,一切全都有声有色、有光有影迅 速现于腕底。几根线条,带着或兴奋或哀伤或狂愤的情感;一块水墨,真切切的是期待是缅怀是梦想。那些在文字中只能意会的内涵,在这里却能非常具体地看见。绘画性充满偶然性。愈是意外的艺术效果不期而至,绘画过程愈充满快感。从写作角度看,绘画是一种变幻想为现实、变瞬间为永恒的魔术。在绘画天地里,画家像一个法师,笔扫风至,墨放花开,法力无限,其乐无穷。可是,这样画下去,忽然某个时候会感到,那些难以描绘、难以用可视的形象来传达的事物与感受也要来困扰我。但这时只消撇开画笔,用一句话,就能透其神髓,奇妙又准确地表达出来,于是,我又自然而然地返回 了写作。所以我说,我在写作写到最充分时,便想画画;在作画作到最满足时,即渴望写作。好像爬山爬到峰顶时,纵入水潭游泳;在浪中耗尽体力,便仰卧在滩头享受日晒与风吹。在树影里吟诗,到阳光里唱歌,站在空谷中呼喊。 这是一种随心所欲、任意反复的选择,一种两极的占有,一种甜蜜的往返与运动。而这一切都任凭生命状态的左右,没有安排、计划与理性的支配,这便是我说的:遵从生命。这位记者听罢惊奇地说,你的自我感觉似乎不错。  我说,为什么不。艺术家浸在艺术里,如同酒鬼泡在酒里,感觉当然很好。  
8.表白的快意  在世事的喧嚣和纷扰中,我们常常忘掉自己的心灵。也许现代社会太多的艰难也太多的诱惑,太多的障碍也太多的机遇,太多的失落也太多的可能, 我们被拥塞其间,不得喘息;那些功名利禄、荣辱得失、是非利害,都是牵动我们的绳子。就这样,终日浑浑噩噩或兴致勃勃地忙碌不停,哪里还会顾 及无形地存在于我们身上的那个心灵?  每个人都有两个自己,一个是外在的、社会性的、变了形的;一个是内在的、本质的、真实的自己,就是心灵。两个自己需要交谈,如果隔绝太久, 日久天长,最后便只剩下一个在地球上跑来跑去、被社会所异化的自己。  这心灵隐藏在我们生命的深处。它是我们生命的核儿。一旦面对它,就会感到这原是一片易感的、深情的、灵性而幽阔的世界。这才是我们个人所独有的世界。在这里,一切社会经历都化为人生经历,一切逝去如烟的往事在这里却记忆如新、依然活着,一切苦乐悲欢都化为刻骨铭心的诗! 而那些难言之隐也都在这里完好地保存着、珍藏着、密封着。  守着自己,便保护住自我的完整;守着自己的秘密,便保存一份自享的生命内容。心灵是躲避世间风雨的伞,是洗涮自己和使灵魂轻装的忏悔室, 是重温人生的唯一空间,是自己的梦之乡! 然而,它也要说话。受不住永远的封闭,永远的自如、自解、自我安慰。它撞开围栏,把这个“真实的本质的自己”袒露给世界;或者打开一条缝隙,透露出紧锁其间、幽闭太久的风景; 或者切盼一位闯入者,让心灵自己经受一次充满生气的风暴? 心灵渴望表白——  人类艺术由此而起源。这也是真正的艺术创作充溢着快感的缘故。倘若艺术拒绝心灵的表自,不仅它缺乏冲击力,创作过程便成了一种乏味的受难。 艺术创作是一种生命转换的过程,即把最深刻的生命——心灵,有姿有态、活喷喷地呈现出来。这过程是宣泄、是倾诉、是絮语、是呼喊,又是多么快意的创造!所以我说:“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,最重要的不是存在方式,而是他的生命方式。” 让心灵一任自然,艺术便获得生命。
9.生活的感觉  黄昏时听音乐是种特殊享受。那当儿,暮色浓深,屋里的一切都迷蒙模糊,没有什么具体清晰的形象映入眼睑,搅乱头脑;心灵才能让听觉牵着梦游一般地飘入音乐的境界中去。哎,你是不是也有此同感?  我这感觉既强烈又奇妙,以致我怀疑自己有点神经质。记得那次绝对是个黄昏,大概听舒曼的《梦幻曲》吧!家里只我自己,静静的空间灌满了那深沉而醉心的琴音。屋子的四角都黑了,窗前的东西变成一堆分辨不清的影子,只有窗玻璃上还依稀映着一点淡淡的桔色的夕照。  我的心像被这音乐洗过一样圣洁。不知是心沉浸在琴音里,还是琴音充溢我的心里,一股潜流似的婉转回旋。于是我被感动起来,随之而来,便是这种动心的感觉渐渐加强,心里的潜流形成一个疾转的漩涡,到了感动的潮头卷起,我忽然不能自己。好像有根无形的搅棒,把沉淀心底的乱七八糟的全都翻腾起来。说不出是什么难忘的事或感受过的情绪,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,甜蜜?忧伤?思念?委屈?已经落空的企盼?留不住的甜美?一下 子,大滴大滴的泪珠子竟然逐个儿夺眶而出,滚过脸颊,啪啪掉在地上。我倚着门框,仰起头,衣襟很快就湿了一片,我完全不能自制,也不想自制, 因为这决不是一种痛苦,而是一种异样的、令人颤栗的幸福的感觉。平日里, 偶然被什么意外的事物的触发,也会生出这样一种感觉,却总是一掠而过, 从来没有凝聚起来,这样有力地撞击我的心扉。然而我不明白,这感觉是怎样来的,是那琴音招引来的?到底是哪个旋律、哪个和声打动的我?为什么以前听这支曲子从无这般感受?更奇怪的是,以后,多少次,黄昏时,我设法支开家里的人,依旧在这光线晦黯、阴影重重的安寂的小屋里,独自倚门倾听这支曲于,但再也不曾出现那种忍俊不禁、苦乐交加的感觉了。琴音像一阵微弱的风,难得再在我心中吹起浪头。 怎么回事?感觉是找不到的,只有它来找你。两年后,我早已忘掉寻觅这感觉的念头,却意外碰到了它。 那是个深秋时节,刚刚下过一场濛濛小雨,天色将暮,人在户外,脸颊和双手都感到微微凉意。我才办完一件事回家,走在一条沿河的小道上。小河在左边,蜿蜒又清亮,缓斜的泥坡三三五五坐着一些垂柳;右边是一面石砌的高墙,不知当年是哪家豪门显贵的宅院。这石墙很长,向前延长很远。 院内一些老杨树把它巨大的伞状的树冠伸出墙来。树上的叶子正在脱落,地上积了厚厚一层,枝上挂的不多。虽然无风,不时有一片巴掌大的褐色叶子, 自个儿脱开枝干从半空中打着各式各样的旋儿忽悠悠落下来,落在地上的叶子中间,立时混在一起,分不出来。大树也就立刻显得轻松一些似的。我踏 着这落叶走,忽然发现一片叶子,异常显眼,它较比一般叶子稍小,崭新油 亮,分明是一片新叶。可惜它生不逢时,没有长足,胀满它每一个生命的细胞,散尽它的叶液与幽香,就早早随同老叶一同飘落。可是,大自然已经不可逆地到了落叶时节,谁又管它这一片无足轻重的叶子呢!我看见,这涂了一层蜡似的翠绿的叶面上汪着几滴晶亮的水珠,兴许是刚才的雨滴,却正像它无以言传的伤心的泪。它多么热爱这树上的生活——风里的喧哗,雨里的喧闹,阳光里闪动的光华,它多么希望在这树上多多留连一刻。生活,尽管给生命许许多多折磨、苦涩、烦恼、欺骗和不幸,谁愿意丢弃它?甚至依旧甘心把一切奉献给它。生活,你拿什么偿还一切生命对你的奉献?永远是希望么?  我怜惜地拾起这片绿叶,抬眼一望,蓦然发现高高的、被雨淋湿而发暗的墙头上,趴着一只雪白的猫,正呆呆瞧着我;杨树深处,有两扇玻璃窗反映着雨后如洗的蓝天,好像躲在暗处的一双美丽的眼睛??突然,就是这突然的一下,我被莫名地感动起来。那次听音乐时所产生的异样的感觉,又一次涌入我的心中,在我心里翻江倒海地搅动起来,视线又一次被止不住的大股热泪遮挡住了。我站在满地褐黄斑驳的落叶中间,贪婪地享受这又甜又苦的情感,并任使这情感尽情发泄和延长,多留它一些时候。谁知它只是这一小阵子,转眼竟然雾一般渐渐消散。好似一下子都拥聚与凝结起来的事物, 又一下子分散开来,抓都抓不着。咦,这是怎么回事?我手里拈着这片闪光而早落的叶子,痴呆呆地站着。
10.触摸岁月  每每到了冬日,才能实实在在触摸到了岁月。年是冬日中间的分界。有了这分界,便在年前感到岁月一天天变短,直到残剩无多;过了年忽然又有大把的日子,成了时光的富翁,一下子真的大有可为了。  岁月是用时光来计算的。那么时光又在哪里?在钟表上、日历上,还是行走在窗前的阳光里?  窗子是房屋最迷人的镜框。节候变换着镜框里的风景。冬意最浓那些天, 屋里的热气和窗外的阳光一起努力,将冻结玻璃上的冰雪融化;它总是先从 中间化开,向四边蔓延。透过这美妙的冰洞,我发现原来严冬的世界才是最明亮的。那一如人的青春的盛夏,总有荫影遮翳,葱笼却幽暗。小树林又何曾有这般光明?我忽然对老人这个概念生了敬意。只有阅尽人生,脱净了生命年华的叶子,才会有眼前这小树林一般明彻。只有这彻底的通彻,才能有此无边的安宁。安宁不是安寐,而是一种博大而丰实的自享。世上唯有创造者所拥有的自享才是人生真正的幸福。  朋友送来一盆“香棒”,放在我的窗台上说:看吧,多漂亮的大叶子! 这叶子像一只只绿色光亮的大手,伸出来,叫人欣赏。逆光中,它的叶筋舒展着舒畅又潇洒的线条。一种奇特的感觉出现了:严寒占据窗外,丰腴的春天却在我的房中恰然自得。  自从有了这盆“香棒”,我才发现我的书房竟有如此灿烂的阳光。它照进并充满每一片叶子和每一根叶梗,把它们变得像碧玉一样纯净、通亮、圣洁。我还看见绿色的汁液在通明的叶子里流动。这汁液就是血液。人的血液是鲜红的,植物的血液是碧绿的,心灵的血液是透明的,因为世界的纯洁来自于心灵的透明。但是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说自己纯洁,而整个世界却仍旧一片混沌呢?我还发现,这光亮的叶子并不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存在,而是为了证实阳光的明媚、阳光的魅力、阳光的神奇。任何事物都同时证实着另一个事物的 在。伟人的出现说明庸人的无所不在;分离愈远的情人,愈显示了他们的心丝毫没有分离;小人的恶言恶语不恰好表达你的高不可攀和无法企及吗? 而骗子无法从你身上骗走的,正是你那无比珍贵的单纯。老人的生命愈来愈短,还是他生命的道路愈来愈长?生命的计量,在于它的长度,还是宽度与深度?冬日里,太阳环绕地球的轨道变得又斜又低。夏天里,阳光的双足最多只是站在我的窗台上,现在却长驱直入,直射在我北面的墙壁上。一尊唐代的木佛一直仁立在阴影里沉思,此刻迎着一束光芒无声地微笑了。  阳光还要充满我的世界,它化为闪闪烁烁的光雾,朝着四周的阴暗的地方浸染。阴影又执著又调皮,阳光照到哪里,它就立刻躲到光的背后。而愈是幽暗的地方,愈能看见被阳光照得晶晶发光的游动的尘埃。这令我十分迷惑:黑暗与光明的界限究竟在哪里?黑夜与晨曦的界限呢?来自于早醒的鸟第一声的啼叫吗??这叫声由于被晨露滋润而异样的清亮。  但是,有一种光可以透入幽闭的暗处,那便是从音箱里散发出来的闪光的琴音。鲁宾斯但的手不是在弹琴,而是在摸索你的心灵;他还用手思索, 用手感应,用手触动色彩,用手试探生命世界最敏感的悟性??琴音是不同的亮色,它们像明明灭灭、强强弱弱的光束,散布在空间;那些旋律的片断  好似一些金色的鸟,扇着翅膀,飞进布满阴影的地方。有时,它会在一阵轰 响里,关闭了整个地球上的灯或者创造出一个辉煌夺目的太阳。我便在一张 将寄给远方的失意朋友的新年贺卡上,写了一句话:你想得到的一切安慰都在音乐里。 冬日里最令人莫解的还是天空。  盛夏里,有时乌云四合,那即将被峰嵘的云吞没的最后一块蓝天,好似 天空的一个洞,无穷地深远。而现在整个天空全成了这样,在你头顶上无边 无际地展开;空阔、高远、清澈、庄严;除去少有的飘雪的日子,大多数时间连一点点云丝也没有,鸟儿也不敢飞上去,这不仅由于它冷冽寥阔,而是因为它大得叫你一仰起头就感到自己的渺小。只有在夜间,寒空中才有星星闪烁。这星星是宇宙间点灯的驿站。万古以来,是谁不停歇地从一个驿站奔向下一个遥远的驿站?为谁送信?为了宇宙间那一桩永恒的爱吗? 我从大地注视着这冬天的脚步,看看它究竟怎样一步步、沿着哪个方向一直走到春天?         
11.头上芦花 人生入秋,便开始被友人指着脑袋说: “呀,你怎么也有白发了?” 听罢笑而不答。偶尔笑答一句: “因为头发里的色素都跑到稿纸上去了。”  就这样,嘻嘻哈哈、糊里糊涂地翻过了生命的山脊,开始渐渐下坡来。 或者再努努力,往上登一登。  对镜看白发,有时也会认真起来:这白发中的第一根是何时出现的?为了什么?思绪往往会超越时空,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时——那次同母亲聊天, 母亲背窗而坐,窗子敞着,微风无声地轻轻掀动母亲的头发,忽见母亲的一根头发被吹立起来,在夕照里竟然银亮银亮,是一根白发!这根细细的白发在风里柔弱摇曳,却不肯倒下,好似对我召唤。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白发, 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母亲也会老,这是多可怕的事呵!我禁不住过去扑在母亲怀里。母亲不知出了什么事,问我,用力想托我起来,我却紧紧抱住母亲, 好似生怕她离去. 事后,我一直没有告诉母亲这究竟为了什么。最浓烈的感情难以表达出来,最脆弱的感情只能珍藏在自己心里。如今,母亲已是满头自发,但初见她白发的感受却深刻难忘。那种人生感,那种凄然,那种无可奈何,正像我们无法把地上的落叶抛回到树枝上去. 当妻子把一小酒盅染发剂和一支扁头油画笔拿到我面前,叫我帮她染发,我心里一动,怎么,我们这一代生命的森林也开始落叶了?我瞥一眼她的头发,笑道:“不过两三根白头发,也要这样小题大作?”可是待我用手指撩开她的头发,我惊讶了,在这黑黑的头发里怎么会埋藏这样多的白发! 我竟如此粗心大意,至今才发现才看到。也正是由于这样多的白发,才迫使她动用这遮掩青春衰退的颜色。可是她明明一头乌黑而清香的秀发呀,究竟怎样一根根悄悄变白的?是在我不停歇的忙忙碌碌中、侃侃而谈中,还是在不分昼夜的埋头写作中?是那些年在大地震后寄人篱下的茹苦含辛的生活所致?是为了我那次重病内心焦虑而催白的?还是哪件事?几乎伤透了她的心,夜间骤然生出这多白发?黑发如同绿草,白发犹如枯草;黑发像绿草那样散发着生命诱人的气息,白发却像枯草那样晃动着刺目的、凄凉的、枯竭的颜色。我怎样做才能还给她一如当年那一头美丽的黑发?我急于把她所有变白的头发染黑。她却说:“你是不是把染发剂滴在我头顶上了?”我一怔。赶忙用眼皮噙住泪水,不叫它再滴落下来。 一次,我把剩下的染发剂交给她,请她也给我的头发染一染。这一染,居然年轻许多!谁说时光难返,谁说青春难再,就这样我也加入了用染发剂追回岁月的行列。谁知染发是件愈来愈艰难的事情。不仅日日增多的白发需要加工,而且这时才知道,白发并不是由黑发变的,它们是从走向衰老的生命深处滋生出来的。当染过的头发看上去一片乌黑青黛,它们的根部又齐刷刷冒出一茬雪白。任你怎样去染,去遮盖,它总是一茬茬涌现。人生的秋天和大自然的春天一样的顽强。挡不住的白发呵!  开始时精心细染,不肯放掉一根。但事情忙起来,没有闲暇染发,只好任它花白。染又麻烦,不染难看,渐而成了负担。这日,邻家一位老者来访。这老者阅历深,博学,又健朗,鹤发童颜,很有神采。他进屋,正坐在阳光里。一个画面令我震惊——他不单头发通白, 连胡须眉毛也一概全白;在强光的照耀下,蓬松柔和,光明透彻,亮如银丝, 竟没有一根灰黑色的,真是美极了!我禁不住说,将来我也修炼出您这一头漂亮潇洒的白发吧! 说罢,顿觉地阔天宽,心情快活。摆一摆脑袋,头上花发来回一晃,宛如摇动一片秋光中的芦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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