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许多人永远走不出自己的童年,生命的底色总是在你不谙世事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打好了。“
林彩宜在她的一篇短文《底色》中如是说,然后以冰心和张爱玲为例,娓娓道来,耐人寻味。
读过之后,总觉得有些意犹未尽,如果说,童年是生命的底色,那么,影响一个人的还有婚姻,那是生命中的浓墨重彩。
冰心的童年是在烟台的海边度过的,如果说,波涛的轻响,给了她永不枯竭的创作思潮,那么,母亲和父亲则用浓浓的爱给她构筑了一个幸福,温暖的童年。
父亲谢葆璋,海军训练营营长,威严英武,但对小婉莹却疼爱有加、慈祥、和蔼、亲切,作为晚清的一名军官,能有如此开明的教育观念,不能不令人叹服。
读《永远的爱心——冰心》,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副画面:小婉莹穿着一套黑色的小军服,被父亲抱到圆桌上,桌下是父亲手下的官兵们,小婉莹并不怯场,学说书人的样子,掷地有声地讲起了《三国演义》:“话说天下大事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,周末七国分争,并入于秦,及秦灭后,楚汉纷争,又并入汉……”
听众一阵大笑。
母亲杨福慈,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,自小便持“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”,教女儿识文断字。及至有一天,发现女儿读书入了谜,连澡都忘了洗,母亲生气了,把小婉莹手里的《聊斋》撕了,扔了,谁知女儿拣起撕坏的书,继续看,母亲无奈,只得随了小婉莹去。
在小婉莹之后,母亲又生了三个小弟弟,但是,投注到女儿身上的爱却丝毫不曾减少。这温柔的母爱,经由冰心的笔端,缓缓地流淌成感人至深的诗句:母亲啊!天上的风雨来了,鸟儿躲进了它的巢里;心中的风雨来了,我只躲进你的怀里。
张爱玲出生于上海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,祖父张佩伦东北流放归来之后,娶了中堂大人李鸿章的女儿为妻,一时传为佳话。
张爱玲的父亲却极不争气,抽大烟,逛堂子,游手好闲,浑身充满了没落贵族的陈腐气味。在小张媖(张爱玲的原名)的记忆中有一幅画面永不褪色:三岁的张媖置身于一炉温火,满室烟香,四壁书画中,站在父亲的膝下给父亲背诗听: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。
两行浊泪,从父亲眼中慢慢涌出。
多年后,张爱玲历经人世的沧桑,才明了父亲当时的心境。一个大的家族败落了,然而,当初是何等的容光。
更不幸的是,父亲娶了一位受西方新思潮影响的新式女性,张爱玲的母亲同样出身于书香门第之家,却遇人不淑,终日里郁郁寡欢,疏于家事,唯一的寄托就是学钢琴,读外语,裁衣服,只求有一日能远远地逃离这一切。
后来,当父亲寻花问柳,竟至娶了姨太太,闹得太不像话时,张爱玲的母亲果然一怒之下去了法国。那一年张爱玲四岁,当看到母亲临行前打扮的美丽脱俗,伏在床上哀哀地哭时,张爱玲还远远体会不到离别的痛苦。她不懂,母亲这一走,对她而言,是换了天地了。因为父亲娶的姨太太,在母亲走后,公然搬到了家中。
平心而论,姨太太对张爱玲还是不错的,更大的苦难还在后头。
四年之后,母亲自法国归来,本欲跟父亲和好,无奈父亲旧态复萌,母亲铁了心跟父亲离婚,再无顾念之情。离婚之后,母亲又一次去了法国。父亲给张爱玲娶了一个后母,这位后母,虽出身名门,却异常的泼悍,抽大烟、发淫威,自此,家中永无宁日。
现实,是如此地冷酷,张爱玲只能在小说中寻找温情。“不幸使她痛苦,但不幸也成全了她,有了她的华贵的家族,有了那最深重广大的悲哀,才有了现代文学史上的张爱玲。人生的幸于不幸,往往相互倚伏。”(张爱玲传)
“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,而是更亲密的灵肉合一的爱情的开始
“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”,是中国人民几千年智慧的结晶。
人生的道路,到底是平坦的少,崎岖的多。
在平坦的道路上,携手共行的时候,周围有和暖的春风,头上有明净的秋月。两颗心充分地享受着宁静柔畅的“琴瑟和鸣”的音乐。
在坎坷的路上,扶掖而行的时候,要坚忍地咽下各自的冤抑和痛苦,在荆棘遍地的路上,互慰互勉,相濡以沫。”(冰心《论婚姻与家庭》)
始终贯穿于冰心与吴文藻的爱情故事中的,是彼此的忠贞不渝。
冰心同吴文藻的相识,相恋,以今天的眼光来看,仍然具有浓浓地浪漫色彩。
1928年,冰心在赴美国威而斯利女子大学的船上,结识了吴文藻。吴文藻出身寒门,清华毕业之后远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求学。当时的冰心,已出版了诗集<<繁星>>、《春水》及小说、散文集《超人》等,颇有名气,不乏追求者,冰心却独独喜欢上了敦厚、儒雅的吴文藻,可谓慧眼独具。
初相见时,吴文藻不像多数人那样对冰心一片赞溢之词,而是坦率地问冰心:“有几本评论拜伦和雪莱的书,都是英美著名的评论家写得,你看过没有?”当得知冰心没有读过时,吴文藻直言不讳:“你学文学的,这些书你都没看过!这次出来,要多读一些书,如果不趁在国外的时间,多看一些课外的书,那么这次到美国就算白来了!”
冰心,有些懊恼。在后来的接触中,慢慢被吴文藻的人格魅力折服。
船上七八天的风雨同舟,转眼各奔东西。冰心到威尔斯利不久,便收到了众多追求者的来信,唯独吴文藻寄来了一张明信片。对这张简单的明信片,冰心精心地回了一封信,而对那些长信,冰心则只回了一张明信片。
两人开始书信往来,吴文藻把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全部买成了书,自己先读过,在认为重要的地方用红笔划上圈圈,然后包好寄给冰心。
当吴文藻到波士顿观看由冰心等留学生演出的《琵琶记》时,冰心悄悄对他耳语:“上次你来看我,我很高兴”(指吴文藻看望病中的冰心),吴文藻终生难忘。
绮色佳的重逢,最终将两人的感情确定下来。
当时,冰心去康耐尔大学补习法语,恰巧吴文藻也在那里。康耐尔大学在一个风景优美的绮色佳镇,俩人读书学习之余,一起在林中散步,一起到溪间拍照,美丽的绮色佳,见证了这对恋人的爱情故事。
1926年,冰心学成回国,带回了丰硕的学习成果,也带回了成熟的爱,她的曾经影响了几代人的《寄小读者》已经结集出版,翻开,油墨飘香,有那铭心刻骨,她一生为人为文最具代表性的:爱在右,同情在左,走在生命路的两旁,随时撒种,随时开花,将这一径长途,点缀得香花迷漫,使穿枝拂叶的行人,踏着荆棘,不觉得痛苦,有泪可落,也不是悲凉。
婚后的冰心与吴文藻“琴瑟和鸣”,堪称中国青年婚姻的楷模。
冰心一方面在燕京大学与北平女子文理学院两处任教,一方面要将许多的精力分给孩子们。她,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笔,并且,开始参加大量的社会活动,行万里路,读万卷书,与万人谈。
抗战爆发以后,冰心同吴文藻去了重庆,参加抗日救亡运动。手中的笔虽柔弱,仍坚持创作。抗战结束后,冰心随在中国驻日军事代表团任职的吴文藻去了日本,去国五年,冰心坚持用“爱的哲学”从事一系列文化活动,实现人类和平的共同愿望。
1951年,冰心与吴文藻谢绝美国耶鲁大学的邀请,从日本回国,开始了新的生活,也开始了新的文学创作。
冰心开始反思她在文学创作中的局限性,一方面以散文和诗歌积极的表现新生活,另一方面,创作了〈〈小桔灯〉〉等经典之作。
“我的朋友!倘若春花自由的开放时,无意中愁苦了你。你当原谅它是受自然的指挥。”(冰心〈〈春水〉〉)
1957年,轰轰烈烈的反右运动开始,尽管冰心有幸没被打成右派,惊涛骇浪却波及到了丈夫吴文藻身上。吴文藻被打成右派后,仍然“默默地作着学问,作着翻译,为国家作了许许多多有益的工作。这一切,都与冰心给他的爱,都与他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健全的家庭有着密切关系。”(〈〈永远的爱心——冰心〉〉)
这一期间,冰心创作了〈〈再寄小读者〉〉、〈〈樱话赞〉〉等文章,并翻译了著名的《泰戈尔诗选》、《马亨德拉诗抄》等译文集。
文革,冰心同吴文藻相濡以沫,共度难关,感情,经风雨,见彩虹,历久弥新。
文革结束后,作为五四时期仅存的老作家,冰心一边坚持创作,一边发现、扶植和培养了一大批新人,像张洁、刘心武、张抗抗、铁凝等,而这些作家一度是当代文坛上的中流砥柱。
作为世纪的同龄人,冰心一直笔耕不辍,老人家有一句名言:生命从八十岁开始。在她的晚年,文风变得犀利,她针对教师待遇低,教育不受重视的问题,写下尖锐的小说、短文,在社会上引起强烈的共鸣。她还将自己积攒起来的微薄的稿费共计四万元,捐献给了教育事业。
冰心的一生,没有个人太大的磨难与情感上的痛苦,清澈如明净的大海。这位崇尚“母爱、童心、自然”的作家,笔下咏颂着甜美的诗句,纯真的感情,这是她的美丽,也是她的局限。
“梦里的时间总觉是长的,其实不过一刹那,却以为天长地久,彼此已经认识多少年了。原来都不算数的。”(张爱玲)
用这段话来形容张爱玲与胡兰成那场短命的婚恋,似乎最为贴切。
从小,张爱玲便是个不快乐的孩子,她的童年,缺少父母的关爱,有的,只是她早熟早慧的苦恼。之后,是梦厣般的少女时代,因为后母的挑拨,父亲越发变得不可理喻,先是打骂,最后发展到将张爱玲囚禁起来,哪怕张爱玲得了严重的痢疾,差点死去,做父亲的也不管不问,甚至扬言,要将张爱玲一枪打死。
一等张爱玲有力气能够逃走,她带着深深地恨,挣脱了家的牢笼。
而她,却无法做一只出了笼的鸟儿,等在她前面的是漫天的火光,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,可是,那是乱世。
在香港大学,太平洋战争爆发,张爱玲一次又一次游走在生死的边缘。在那里,各色各样的人,各色各样的思想纠集,碰撞,重重叠叠成模糊、混乱的影子,熟悉而又陌生,成为日后张爱玲笔下一个又一个的传奇。
四十年代的上海,张爱玲像一枝怒放的嬰粟,在文坛上一路开着异常艳丽的花。热闹,掩饰不了内心的苍凉,她的心灵始终是孤寂的。她渴望能够遇到一个给予她父亲般呵护的人,一个可依托终身的人。
“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,于千万年之中,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,没有早一步,也没有晚一步,刚巧赶上了,那也没有别的话好说,唯有轻轻地问一声:“噢,你也在这里吗?”(张爱玲《爱》)
偏偏,她遇到的是胡兰成。
胡兰成出身寒门,却满腹的聪明才智,凭着手里的一支笔和日本主子池田笃纪的撑腰,在汪伪政府担任要职,官至汪伪文化部次长。他的才气,实不在张爱玲之下,不然,也入不了张爱玲的法眼。读胡兰成的《今生今世》,文笔异常的柔媚、清婉,白话和文言融合的异常自然,于中国文字驾驭的炉火纯青,“其人可废,其文却不可因人而废”。
怎奈,这是个无行文人,打在他身上汗奸的烙印,永远涂抹不去。
张爱玲不是不知道胡兰成的汉奸身份,她也知当时胡兰成已有家室,但张爱玲不理这一套。她的文章,不问政治,自以为清白就可问心无愧;她的爱情同样也不问政治,爱了,就是爱了,犹如飞蛾扑火。
“见了他,她变得很底很低,低到尘埃里。但她的心里是喜欢的,从尘埃里开出花来。”
在情感上,张爱玲一直是孤苦无依的,她没想到能遇上胡兰成,她真心地爱上了这个处处留情,却寡情薄义的男人。胡兰成也给了张爱玲一段婚姻,因为他的第二任妻子容忍不了他到处捻花惹草,跟他离了婚,与其说成全了张爱玲,更不如说将张爱玲推入了另一个深渊。她的不见容于当时的文坛,很大程度上为胡兰成汗奸之名所累,此为后话。
但不管怎么说,与胡兰成在一起的日子,对张爱玲而言,还是甜蜜的。
俩人谈文学、音乐、戏剧、美术,彼此都是才高八斗,可谓棋逢对手。
“他一人坐在沙发上,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,外面风雨琳琅,漫山遍野都是今天。”
然而,生在乱世,难求安稳,更何况,胡兰成又是个地道的逢场作戏的轻薄之徒呢?
胡兰成有着很大的政治野心,他投靠日本人,到武汉去主持《大楚报》,在那里,他遇到了年方二八的小护士周训德,立刻,将妻子张爱玲抛到九霄云外,一番花言巧语,将周小姐骗到手。
抗战胜利以后,胡兰成成为通缉的要犯,在逃难的路上,又勾搭上一家大户人家的姨太太范秀美,一路以夫妻名义逃难到温州。
张爱玲仍然对胡兰成一往情深,她原谅丈夫对她感情上的不忠,从上海千里迢迢到温州找寻胡兰成。胡兰成并不感激,反而气极地骂她:“你来做什么?还不快回去!”
在张爱玲面前,胡兰成并不避讳他跟范秀美的关系,张爱玲心意难平,却仍旧对他心存幻想,希望胡兰成能做出取舍。
“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,亦不致寻短见,亦不能再爱别人,我将只是萎谢了。”
张爱玲心灰意冷地回到上海,仍旧给胡兰成去信,又从稿费中拿出钱来寄给他,希望胡兰成能生活得好一些。
任是张爱玲再深情,也打动不了胡兰成了。
胡兰成回上海后,与张爱玲匆匆一见,对自己的浪荡行为豪为歉意,至此,张爱玲方看穿了这个男人。
“我已经不喜欢你了,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了的。这次的决心,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。
彼时惟以小劫故,不欲增加你的困难,你不要来寻我,即或写信来,我亦是不看了的。”
当张爱玲得知胡兰成已经脱离了被通缉的危险,给胡兰成去了一封信,表示缘已尽,情已了,她不想再同他纠纠缠缠,并随信寄去三十万元钱,作为资助。
生在乱世,哪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?
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子,将笔触伸进人心的最深处,写尽浮世的悲欢,人性的丑恶,情欲的无奈,却难逃藏在身后命运的翻云覆雨手。
抗战胜利了,内战结束了,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,文坛开始活跃起来,张爱玲却失去了写作的天地。与胡兰成的那场婚恋,她背上了汉奸的嫌疑。
在胜利的欢呼声中,她四顾茫然。
但是,她是靠卖文为生的,写作,是她的职业,更是她的习惯。张爱玲也想努力地溶入新的时代,于是,她又提起笔来,续写传奇。
她,擅长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悲剧,湿腻的环境,灰扑扑的人物,没有结局的结局,悠悠地回响于永远的时间和空间。
而新的时代是不允许她再这样写作的。
在写了几个光明的小说之后,张爱玲,感到了政治上的威胁,“山雨欲来风满楼”,将何去何从?万般无奈之中,张爱玲选择了去香港。她不知,当时夏衍与柯灵正在为了留下她,而做着种种的努力。
可是,她已无心久留,毅然决然地走了。
“我喜欢悲壮,更喜欢苍凉。苍凉只所以有更深长的意味,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,是一种参差的对照。”
这是张爱玲在〈〈自己的文章〉〉中的一句话(为了回应傅雷的批评而做),在沦馅区的上海,张爱玲确也像葱绿配桃红般的炫丽夺目,而又那样的雅俗共赏,她的去国五十载,却正像〈〈金锁记〉〉的结局“一级一级走向没有光的所在”。
当年,傅雷在《论张爱玲的小说》中,曾借他人之口说:“奇迹在中国不算希奇,可是都没有好收场。但愿这两句话永远扯不到张爱玲女士身上!”不幸,这话竟一语成谶,张爱玲在飘泊海外半个世纪后,客死它乡,结束了她一生的传奇。
现在,回过头来再看那段历史,即便当时张爱玲能够留下来,不去海外,她也难逃文革那场浩劫。这是张爱玲的悲剧,更是当时那个时代的悲剧。
一切,皆是宿命。
摘自:http://blog.qlsh.net/user1/hantaniang/archives/2008/12065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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